媽媽的小錢袋裡,一直縫上一個金色戒指,是我十歲那年,阿嬤走的時候,留下來的遺物。不知道他們怎麼分的,那戒指是指定被留給么女的媽媽,還是分配下的結果?媽媽把她縫上錢袋裡,就像阿嬤守護著她那樣。

因為是么女,阿嬤生下媽媽時,大舅的第一胎也即將臨盆,媽媽和大表姊就像是姊妹般的玩伴一同長大,雖說如此,鄉下地方仍重視輩分之分,表姊喚媽媽「姑姑」,媽媽喚舅舅「阿兄」,而了不惑之年快要半百的阿嬤,媽媽喚她「阿母」。

那年,夜半,我從睡夢中醒來,聽見媽媽的哭聲,急忙的掛上電話,匆匆出門,那是我至今,再沒看過媽媽如此傷心的樣子,即使是哭聲,我也沒那樣聽著。爸爸說,阿嬤睡夢中死掉了。媽媽搭清晨第一班火車回家,等天亮再讓爸爸帶我們回阿嬤家。

小時候我怕僵屍,也怕那種停在家外搭建起棚子下的棺木,我總離阿嬤的棺遠遠遠遠的。幾個阿姨只要講起阿嬤就哭得淅瀝澕啦,小孩子不懂,就是跟著表哥表姊玩耍,只是比平日乖巧一些,不敢再多添麻煩。

後來,只要媽媽交代我去她的錢袋拿錢買飯、買日用品,我總會看到那只戒指,她也不時看著那戒指跟阿姨們聊起阿嬤,再度哭泣。我那時不明白,為什麼會難過那麼久?直至爸爸過世後,我再看見媽媽有一回拿出那個她已不用,卻還是縫著阿嬤的戒指的錢袋,我才又想起這件事。那時,媽媽已經不再望著戒指哭,只是讓它映著光的反射,在沈靜的氛圍裡閃著。

爸爸的遺物,他生前小心翼翼收著的我和姊姊的那些在他命裡的記憶,都回到我和姊姊的手中。整理爸爸辦公室時,只要能帶走的,爸爸的老婆都會問我們要不要帶走。而家裡的,能整理出來的那些小東西也有不少被我帶回。像是一枚白銀的戒指,是枚尾戒,我的小指套得上。我企圖把它擦亮,讓它套上我的小指,防範小人。只是我始終不習慣打字的雙手,要帶著戒,於是套上沒多久又會拿下。

某天,我找到因為夏日會過敏的鍊子,想起了這枚光亮不了的白銀戒,將它當成墜子,讓鍊子穿過,掛上胸前。說也奇怪,夏天特會過敏的我,自從戴上這條穿過白銀戒指的鍊子,這個夏,還真沒有讓脖子不舒服過。

總有一天,物換星移,我也會像媽媽那樣,漸漸的不會再看著那枚戒指哭泣,過著那些失去悲傷的日子。總有那麼一天,我不會再為爸爸離開的事難過,總有那麼一天,我不再以掛上鍊子想念他,讓他陪伴我,總有那麼一天,我胸前那枚戒指,可能隨著我的死去而留給下個人,或者跟著我一起上天,跟爸爸說:「謝謝你,一直守護著我!」

他是該走了。就像,我也該,勇敢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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